葉    子

 

他,叫葉子,本名叫葉家民。認識他是在寒假剛過完的一個溫暖下午。

 

照慣例進了麥當勞點了中杯健怡,找到老位置。早春的陽光也很舒服,拿吸管時一個不留神,把我裝零錢的小錢包給掃到地上去了。彎身,小錢包並不是孤伶伶地映入我的眼裡 ,小錢包身邊躺了一個大錢包。伸手把兩個錢包都拿起來,收起我的小錢包,把大錢包擺在一旁,心想或許不久之後就會有個慌慌張張的人來領他回去

 

太陽漸漸的收回他溫暖的光翼,最後一絲陽光從我桌前撤守時,也是我該撤守的時候。大錢包依然孤伶伶的躺在那裡,像被惡意遺棄過一次,現在又等著我再遺棄他一次。我不會遺棄他的,我會把他交給麥當勞,讓他在薯條香中繼續等待。拿起大錢包,大錢包的拉鍊上拴了一個護貝過的葉型小紙片,上面寫著:

「我是葉子的錢包,如果你看到我而沒看到葉子,可不可以打葉子的手機,跟他說我迷路了,電話是……幫幫我嘛!好不好?」

翻出了電話卡,或許我還可以幫“葉子的錢包”最後一個忙。撥通了電話,收訊不是很好…

「請問是“葉子”…先生嗎?」遲疑了很久,終於加上個先生以示尊重。

「是的,我是葉子,請問你是…」

「我是替你的皮包打電話給你的…」

「我的錢包?my goodness …他現在在哪裡?」聽那個口氣活像小孩被綁架一樣。

「在你下午待過的麥當勞,我會把它留給麥當勞姊姊…」

「呃… please don't …我現在正趕往那裡,妳可不可以等我10分鐘?」

葉子堅持不讓我把錢包交給甜美可愛的麥當勞姊姊,雖然偶而會有瑕疵品,但是根據我長年泡這家麥當勞的經驗,這家的麥當勞姊姊除了嗓門大了些,不開口還可以端得上台面。

10分鐘佔生命的多少?我不知道。10分鐘可以讓我做什麼?剛好夠我走回家,當然我也可以選擇等待。

我決定等待,「好吧!」我又給自己點了一杯小杯健怡,坐在面對馬路的窗口。葉子的錢包就擺在我面前,我想他該一眼就可以認出來的。

 

不知道過了多久,有一個人貼在我面前的玻璃直盯著我面前的錢包看。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,他在窗戶外比手劃腳的,不知道比出了什麼名堂。好吧!既然他不進來,那我出去好了。走出了麥當勞,男人快步的走過來 ,那個樣子很像要從我身上撲來,我急忙把錢包擋在前面,跟他保持一臂之寬的距離,萬一真的要逃命的話,我好歹也有機會。

葉子接過了錢包,緊緊把它抱在胸前,一臉感激的對我說:「謝謝妳…我找了它一下午了。」

「不客氣!」

「還沒請問…」

「我們會再見嗎?」

「機會應該不大…」

「那你就不需要多記一個名字了,反正你很少有機會用到它。」對於不太可能會再度相遇的人,名字是多餘的東西。

反正下次遇見時說不定還是得再問一次名字,或許到時候這個人已經在印象裡完全風化,對面不相識也不無可能。 所以,我沒有跟葉子說名字。

 

從那個星期開始我常常可以在週末的麥當勞看見葉子,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,他老是跟我坐同一排,不同的是我喝健怡,他喝咖啡。

認識葉子久了,我發現葉子的東西上都有一個葉型的的小紙片。小紙片上寫著短短的文字,表達著他對周遭事物的觀感。葉子的鑰匙圈上有一串零零散散的鑰匙,葉子說他從上小學開始鑰匙就只有增加沒有減少 ,小小的葉型小紙片在眾多的鑰匙中被吞沒「我是葉子的鑰匙,雖然葉子不怎麼喜歡我,但我是葉子生活的生活。如果你看到我被葉子惡意遺棄,請你打葉子的手機,號碼是……告訴葉子,我對他很重要。」

 

有一回,我開始好奇,萬一有一天丟掉的是他的手機,那要怎找葉子呢?於是我跟葉子借了手機。

「好啊!」

接過葉子的手機,我開始端詳起上面的葉型小紙片「我是葉子的手機,葉子很寵我。葉子不大可能把我忘在這裡的,他可能有事離開一下下。但是如果他忘了我,請摳他摳機,打代號00。然後等葉子打過來,告訴他我在哪。」
「你在看什麼?」葉子對我一直看葉型標籤覺得很好奇。
我把手機還給他,說:「你的葉型小看版很有趣。」
「哦!你說那個啊!人難免都會丟東西嘛!不管你喜不喜歡它,它都是你的,你都得找回它。所以掛個小看版昭告天
下,它是我的,通知我領回它…」
「你所有的東西都有這個小看版嗎?」
「嗯!像是一種歸屬證明,只要是葉子的,都會有葉子的看版。」

葉子在他所有的東西上掛上小紙片,強調所有物跟所有者的關係。葉子怕失去他的所有物,這些東西是他生活的全部,不管他喜不喜歡他的所有物。葉子的生活靠這些東西而成立,這些東西屬於葉子,而葉子也屬於這些東西。

葉子話多。像秋天的葉子,風一吹就悉悉窣窣個沒完沒了。葉子之所以絮絮叨叨,因為他寂寞。葉子之所以寂寞,我想適因為他太優秀。葉子有優秀的家世背景,優秀的學歷才能,優秀的工作,但是葉子說他沒有朋友。雖然葉子的手機老是響起,但是葉子仍然堅稱他沒有朋友。每回葉子總會想盡辦法跟我說話,就算我不答腔,葉子也可以說得很高興。


「今天天氣真好…」
「嗯…」
「我喜歡這種天氣,你看這是我剛剛從我家花園採來的…」葉子獻寶似的遞過一朵山茶花。

都忘了是山茶花開的時候了,山上應該是火燒似的山茶熱熱鬧鬧開滿山。
「這是我媽種的…」
「很漂亮,山上的山茶花應該開得滿山都是了吧!」
「想不想上山去看看…我有開車…」
「這種天開車沒意思,這種天要走路上山才好玩……」我咬著吸管這麼說。

停了五秒鐘,葉子拉了我就走。
「葉子,你做什麼?」
「你不是要爬山嗎?我們走啊!」葉子脫下他的西裝外套,一路上還是嘰嘰喳喳的。很難想像眼前這個人天天坐辦公室…

「喂!我們現在常常見面,妳總該跟我說妳叫什麼了…」這是每一次葉子見到我會說的開場白。

暑假前最後一個週末,我問他:「這是你每禮拜泡麥當勞喝咖啡的目的…」
「嗯…」葉子用力的點了點頭。

突然間我不想跟他說我的名字了。我的名字成了一個咒語,一旦說出口,那麼葉子的麥當勞魔咒就會解除,他不用每個禮拜泡麥當勞,喝那種低劣的咖啡,而我也不用特別期待週末下午的健怡可樂。面對這個問題,我都避而不答。躲避歸躲避,問題還是在,時候到了總要面對。

灰姑娘本質就是寒酸,不管仙女給他的變身再怎麼華麗,午夜十二點的鐘聲一定會響,灰姑娘還是得面對寒酸;睡美人不會永遠沈睡;野獸總有變回王子的一天…反正所有的咒語都有解除的一天,我不想違背遊戲規則。
「你可以叫我蓮子。」灰姑娘試著保留住玻璃鞋,就算只有一隻腳,那也夠了。足夠讓灰姑娘再看見王子一面,足夠讓灰姑娘還懷有一絲希望。
「不會吧!你沒有姓氏的嗎?」葉子不解的問著。

喝著健怡,我沈默了五秒鐘,「這真的是你泡麥當勞的目的嗎?」

葉子仍然用力的點頭。
其實留著玻璃鞋的的灰姑娘適冒險的。就算灰姑娘保留住了一隻腳的玻璃鞋,如果王子對灰姑娘一點意思也沒有,那麼灰姑娘也只能抱著玻璃鞋跟一肚子癡心妄想,繼續拖地板洗碗盤,日子依舊悲苦,而且更為悲苦。沒有那一點癡心妄想,日子會一如往昔。有那一點癡心妄想,天天得承受一次失望。所以這一次灰姑娘決定砸碎玻璃鞋,既然咒語終將破除,那倒不如破個乾乾淨淨。
「林蓮衣。」

停了五秒鐘我又問了一次:「這真的是你泡麥當勞的目的嗎?」我期待著聽到一個不同的答案。就像期待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過之後,一切都不會有改變的灰姑娘一樣。
「那你泡麥當勞的目的是什麼呢?」
問得好! 現在連我都不得不問自己這個問題。本來麥當勞對我而言有陽光有健怡,後來麥當勞對我而言有陽光有健怡有葉子,現在麥當勞對我而言有什麼?
我並沒有回答葉子。默默的我起身,在陽光還沒撤守之前,我離開了麥當勞。沒有說再見。玻璃鞋是可以說再見的唯一理由,但是我把玻璃鞋都砸了,我有什麼理由可以說再見。

過了一個暑假。一樣的麥當勞,一樣的建怡。只是沒想到還有一樣的葉子。
「暑假好嗎?」一樣多話的葉子。
「嗯…」
葉子叨叨絮絮的說著近三個月來的生活,我一直沈默。砸了玻璃鞋之後的灰姑娘,再遇見王子時,該跟他說什麼?我以尷尬的沈默坐在葉子對面,喝著健怡,讓氣泡填滿我的腦子。

週末下午,我慣性的推開麥當勞的門,點了中杯建怡。但是,我換了一個角落的位置,我努力的要使我的生活回歸正
常。辛蒂瑞拉的命運終就只在拖把跟髒碗碟間。雖然曾經拉過幸福的衣角,但曾經有多少可能會成為永久。一直回鍋短暫的幸福,不但填不飽肚皮,而且只會越來越餓。所以有時候遺忘是一種必然…
「蓮子…」
該死!為什麼要在我正努力說服我自己忘掉葉子的時候,又聽到葉子的聲音。咒語已經解除,他不必要在出現在這裡了呀!葉子在我對面坐了下來,但是沒有說話。這不像葉子。

抬頭面對沈默的葉子,我不知道該說什麼,於是跟葉子在這尷尬的沈默下僵持著。
「妳終於肯抬頭看我了…」
謝天謝地,葉子還是多話的葉子。
「問妳一件事!」
我點點頭。
「妳討厭我嗎?」
我搖搖頭。
「那妳為什麼躲我?為什麼不理我?」
問得好!我也在問我自己。

「你只有一個問題。」
「我一定很討人厭…」
「不會的…」
「說謊…」
「我說實話…」
「show me……」
「how……」
「give me your left hand……」
我乖乖的伸出了我的左手。葉子拿出了一條五色幸運帶,帶子上有一個護貝葉型小紙片,葉子把他套在我的左手腕。小葉片上仍舊有葉子寫下的話「我是葉子的女朋友,葉子很愛我。如果你看到我,卻看不到葉子,那請記得提醒我,三不五時打葉子的手機,電話是……告訴葉子,我想他…」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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